回到清微观时，夜色已深。
山风格外猛烈，呼啸着穿过破败的窗棂和墙壁的裂缝，发出如同冤魂呜咽般的声响，吹得大殿内那唯一一盏充电LED灯的光晕摇曳不定，将祖师爷神像的影子拉扯得忽大忽小，张牙舞爪。
初九蜷缩在还算完整的蒲团上，就着昏暗的灯光，再次点亮手机屏幕，看着上面那条今天入账的银行通知短信。
数字很可怜，扣除来回颠簸的车费，只剩下区区几百块，大概只够她去山下批发市场买些最基础的黄纸和劣质朱砂，再勉强对付几天简单的饭食。
距离修补任何一处像样的房顶漏洞，都还差着十万八千里。
“蚊子腿再小也是肉。”她低声自语，算是给自己打气，她低声自语，带着一丝无奈的慰藉。
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，不仅仅是身体上的，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沉重。
“啧，麻烦上门了。”
悬灵那特有的、带着冰冷质感与一丝显而易见厌烦的声音，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响，如同一根尖刺，瞬间将她残存的睡意驱散得无影无踪。
初九一个激灵，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摸向了腰侧挂着的铜铃。
“怎么了，老铃铛？什么麻烦？”她压低声音，紫眸警惕地扫视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，除了风声和摇曳的灯影，并无任何异常。
“不在眼前。”
悬灵的语气透着一股罕见的凝重，“是远处……一股极其污秽的念头，混杂着陈年血锈的腥气、腐朽的病菌怨念，还有……一种令人作呕的贪婪。这股念头非常强烈，而且它刚才……‘扫’过了清微观的地界，带着明确的指向性，就是冲着你来的。”
“冲我来的？”
初九心里咯噔一下，后背莫名有些发凉，“我今天才第一次直播，除了帮小舟家，也没显露太多，更没得罪谁啊？”
她下意识地想到了网络上那些质疑和谩骂，但那些普通人的负面情绪，绝无可能引动悬灵如此评价。
“哼，匹夫无罪，怀璧其罪。”
悬灵冷笑，“你白天显露了手段，在某些东西眼里，就是一块肥肉。等着吧。”
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，初九那破旧的手机突然亮起，连续传来平台私信的特殊提示音，一声接着一声，在寂静破败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初九的心跳莫名加快。她拿起手机，是一个ID名为“都市怪谈研究会”的用户发来的长长留言，语气激动得近乎癫狂：
“主播！初九大师！（激动到语无伦次）我们团队反复观摩了您今天的直播录屏！虽然最终没有拍到什么震撼性的画面，但小舟事后的反馈，以及我们通过特殊渠道了解到的一些细节，都指向一个事实——您是一位拥有真实神通的高人！”
“大师，我们‘都市怪谈研究会’是一个致力于探索超自然现象、揭开未解之谜的资深团队！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和顶流的推广资源！我们目前正在策划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型探灵直播企划——目标，直指城西那家废弃超过二十年的‘仁和医院’！”
“您可能听说过它的传说，但我们掌握的内幕远超公众所知！但是！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！我们想邀请您作为本次行动的‘特邀首席灵异顾问’！您的任务，就是确保团队安全，并在关键时刻，向全网观众展示您真正的能力！报酬绝对丰厚！”
后面跟着的那个数字，让初九的呼吸骤然一滞。
“十万！”这个数字像一道强光，瞬间晃花了初九的眼睛。
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。这足够她买上好的材料，把大殿最危险的几处结构加固，甚至……或许还能请个工匠先把祖师爷的神像重新漆一遍！
“只要您点头同意，五万的定金，我们可以立刻安排支付！事成之后，剩余五万一次性结清，绝无拖欠！大师，机会只有一次！只有您这样的高人坐镇，我们才有信心挑战仁和医院这个终极副本，揭开它隐藏了二十年的恐怖秘密！为了真相，为了科学，也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，请您务必出手！”
巨大的金额像一场金色的风暴，瞬间席卷了初九的理智。
清微观焕然一新的景象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烁。
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回复按钮。
“哼，蠢货。”悬灵冰冷的声音如同冰锥刺入她的脑海，
“感受到那字里行间透出的东西了吗？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。这邀请是裹着蜜糖的砒霜。那医院已是凶戾巢穴。这伙人，不是蠢到家的短命鬼，就是别有用心的催命符。”
初九炽热的心瞬间冷却。
悬灵的感知从未出错。
“可……可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……”她挣扎着，声音干涩，
“有了这笔钱，道观就能……而且，如果那里真的那么危险，我们既然知道了，难道能坐视不理吗？”
“愚不可及！”悬灵斥道，“就凭你现在这点微末道行，去那种煞气冲天之地，与送死何异？”
“清微观乃此地灵枢之眼，其破损意味着地脉守护之力大减，妖邪之气自然滋生躁动！这医院异状，绝非特例事件，很可能就是此地气运失衡的一个爆发点！你此刻卷入，非但不是救人，反而是将自己和这最后的立锥之地，一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”
初九怔住了。
狂风卷着碎瓦掉落，灯影狂乱。
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。
但当她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个足以改变一切的数字，想到师父的托付和这摇摇欲坠的家，一股混合着绝望与责任的倔强涌了上来。
她用力咬住下唇，瞳孔里凝聚起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“老铃铛，”她声音很轻，却异常坚定，
“我知道，此行危险。但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就永远缩在这里，这道观就真的没救了。而且，如果那里真是毒疮，迟早会溃烂害人。”
她顿了顿：“我们现在去探查，去了解，甚至……如果有可能，想办法遏制它，总比等到它彻底失控，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要强吧？这不仅仅是赚钱，老铃铛，这是清微观存在的意义，也是我们的责任。我……不能逃避。”
悬灵沉默了。大殿内只剩下凄厉的风声。
良久，那清冷的男声才再次响起，带着无奈的烦躁和一丝肃杀：“冥顽不灵，冲动妄为，偏又……巧舌如簧。”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随即，语气陡然一转，“罢了。既然你执意要闯，本大人便陪你走一遭。倒要亲眼看看，是何处来的魑魅魍魉，如此猖獗行事。”
初九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，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彩：“你……你同意啦？”
“哼，不过是懒得再费口舌，也不想某一天醒来，发现连这最后的破窝都塌了，无处栖身而已。”悬灵的语气依旧硬邦邦，带着十足十的嫌弃，
“回复他们。条件，由我们来定：第一，行动时间必须由我们最终确认，需避开几个特定的凶煞之日；第二，具体探查路线、停留时间，必须完全听从我们的指挥，他们的人不得擅自行动；第三，若我们要求中断探索或撤离，必须无条件立刻执行；第四，定金，先付七成。”
“七成？！”初九惊呼。
“多？”悬灵嗤笑，“若他们真心求助，便会答应。若他们另有所图……这七成定金，就是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，也是你我应得的‘压惊费’。你觉得，你我的性命，连同这清微观的传承，值不了这个价吗？”
初九哑然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按照悬灵的条件回复对方。
几乎是在信息发出的下一秒，对方秒回，“没问题！一切按大师说的办！时间由您定！团队绝对服从指挥！七万定金我们立刻安排，走加急通道，最快明天上午就能到账！合作愉快！（兴奋到表情包刷屏）”
看着对方那迫不及待、甚至有些亢奋过度的回复，初九却没有丝毫喜悦，只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柱爬升。
对方答应得太痛快了，痛快得让人心慌。她沉默地熄灭了手机屏幕。
走到窗边，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，冰冷的山风涌入。
她望向山下那片据说矗立着废弃医院的黑暗区域，仿佛看到一头沉默的巨兽，正张开黑洞洞的巨口，等待着她的到来。
夜风呼啸，山雨欲来。
第一单生意带来的那点微末温暖和成就感，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诱惑与危机彻底冲刷。通往仁和医院的路径，已然铺就。